“赤脚医生”非法行医背后的乡村医疗:身份尴尬的老村医和留不住的年轻人

导读 ▲勐桥乡红星新闻记者|王语琤 主编|蓝婧编辑|郭宇 责编|官莉红星新闻此前报道,老村医赵某被控“非法行医”,获刑10年后又改判2年11...

▲勐桥乡

红星新闻记者|王语琤 主编|蓝婧

编辑|郭宇 责编|官莉

红星新闻此前报道,老村医赵某被控“非法行医”,获刑10年后又改判2年11个月。

记者走访了解到,乡镇卫生院和私立医院,都面临着人才难招、资源不足、技术水平有限等困境。偏远山区一些年纪较大、出行不便的村民,仍然更加信任熟悉的、可以随时上门的“全科”老村医。

2021年左右,该案发生地云南红河州勐桥乡,多个村寨从山上统一搬迁到了勐桥乡镇,乡里有卫生院和一家私立医院。但村里卫生室的村医,在乡村医疗中仍扮演着重要角色。

压力大、地处偏远

乡村卫生院难留人才

勐桥乡中心卫生院(下文简称“勐桥卫生院”)是金平县紧密型县域医共体(下文简称“金平县医共体”)的分院之一。2017年,国务院办公厅印发《关于推进医疗联合体建设和发展的指导意见》,明确在县域主要组建医疗医共体,推动优质医疗资源向基层和边远贫困地区流动。

据云南网,金平县医共体的总院是金平县人民医院。截至2024年1月,金平县13个乡镇卫生院挂牌成立医共体分院,金平县人民医院会组织医生到乡镇上的分院开展义诊、培训等帮扶工作。

记者在勐桥卫生院看到,卫生院有一栋门诊大楼、医技楼和预防接种、妇幼保健楼。最高的门诊大楼有4层。门诊大厅的墙上挂着18位专家的简介,其中多位专家来自金平县人民医院。

▲勐桥卫生院的病床

卫生院一名工作人员与记者交流时表示,卫生院人员流动大,人手紧缺。到这里就诊的村民,多是来看感冒咳嗽等普通小病。卫生院有手术室,但复杂手术通常是县里的专家到勐桥乡支援时才能主导完成。

老村医赵某的孙子小赵是一名“00后”。他读了临床医学专业,曾想继承爷爷的衣钵。

小赵告诉记者,2022年,他到勐桥卫生院工作。小赵发现,自己所在的卫生院“真的缺人手”。县里的专家会来乡里走访指导,但并非一直都在。深山道路崎岖,遇到急需就医的病人,卫生院仅有的两辆救护车很难与时间“赛跑”。

去一些偏远的地方,要花两三个小时。小赵印象最深刻的一次,是一名孕妇刚到医院门口,孩子就出生了。幸运的是,当时有经验的医生在现场,最终母子平安。

小赵坦言,在卫生院,他看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。繁琐的考核方案,他至今都没完全弄懂。随着卫生院内部调整,小赵的岗位工资骤降,任务和压力却越来越重。最终,小赵离开了卫生院。他觉得,因为工资低、压力大、地处偏远等,卫生院里真正愿意留下来的人并不多。

西南地区某县卫健局工作人员方先生告诉红星新闻,县域医共体可以给乡镇医院提供技术上的帮扶和指导。但县医院往往也面临着多种困境和压力,例如专家资源紧张、招聘人才困难,带动乡镇卫生院发展有些吃力。

部分乡村“空巢”

私营医院创收难

勐桥乡的私立医院,就位于老村医赵某家附近。医院负责人普女士告诉红星新闻,她是护理专业毕业,在医院上过几年班。2004年左右,她到勐桥乡开了一间诊所。由于生意不错,诊所规模扩大,就建成了医院。目前,医院尚无妇科、口腔等科室,来这里的病人也多以治疗感冒、咳嗽等小病为主。

普女士表示,因为地处偏远,一些大型仪器、设备很难运进来。但医院遇到的最大困难是招不到人才。目前,医院有1名70岁左右的医生,2名60岁左右的医生,3名40岁左右的医生,其余大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,职工平均年龄约25岁。

普女士坦言,很多年轻人不甘于留在这个炎热潮湿、偏远的乡镇上,“(执业医师资格证)一考过,人就走了。”在招聘网上投放招聘信息无人应聘时,普女士会根据招聘网上求职者留下的电话,一个一个地打过去,问对方愿不愿意来医院上班?“虽然成功率不高,但多打几个电话,总会碰到合适的。”

普女士还称,经营状况好的时候,医院会定向培养人才,在高考季前往校园,寻找对医学感兴趣的学生,与他们签订协议,出资供他们读书学医,毕业后到医院工作10年。

▲勐桥乡街道

普女士告诉记者,今年,她明显感到病人减少了近一半。她走访打听后,认为可能是乡里经济作物价格出现波动,村民大都选择了外出打工,这造成了病人减少,医疗收入也跟着减少。

方先生表示,他也观察到了类似的现象。在他工作的县,有的村庄约三分之二的人口都向外流出,有的村庄只剩下几个留守老人,乡村医疗机构自然很难创收。另外,乡村人口分布不均,村庄平均人口1500人左右的县,一些村庄的常住人口可能只有四五百人。在人口少的村庄,乡村医生能领到的补助也较少。

村医像自家“全科医生”

但地位尴尬

记者走访了解到,随着山村搬迁到乡镇上,可供选择的就医渠道增加,越来越多年轻人倾向于去卫生院或大医院就医。而勐桥乡村民想去大医院,他们通常会选择去金平县或蒙自市,车程约1个半小时。

勐桥乡虽然离高速公路不远,但公共交通不多,错过大巴,就要搭顺风车。对于家中没有年轻人,又不擅用智能手机的老人来说并不方便。所以年纪较大的村民还是习惯就近找熟悉的老村医看病。

同村的村民大都沾亲带故,加上常年积累的口碑,村民把赵某当作“自己人”。此外,与大医院相比,老村医的总体收费更低。村民遇到紧急情况,需要就近看病,就会想到他。

很多村民认为,行医看病,实践经验很重要。卫生院里年轻的面孔,不如年长的村医看起来“可靠”。卫生院和私人医院缺乏部分科室,赵某当年在村里扮演着“全科”医生的角色。

在方先生所在的西南某县村庄,该村卫生室的老村医退休后,保留了行医资格证,村里的乡亲们还是习惯性地找他看病。村民表示,一方面和村社区医院的年轻医生不熟,老村医不仅是医生,也是邻居和朋友,了解村民们的身体状况和生活习惯。另一方面,到镇上医院的路途太远。而只要打一个电话,老村医就会背着药箱骑车上门看诊,非常方便。

2003年,国务院通过了《乡村医生从业管理条例》。该管理条例规定,符合相关条件的乡村医生,注册取得乡村医生执业证书后,方可在聘用其执业的村医疗卫生机构从事预防、保健和一般医疗服务。乡村医生执业证书有效期为5年。执业证书有效期满需要继续执业的,应当在有效期满前3个月申请再注册。

方先生强调,卫生室的村医只能处置头痛感冒等普通情况,不能看疑难杂症。在岗的村医,都具备乡村医生执业证书、在规定的执业范围内行医,通常不会遭遇赵某那样的情况。但乡村医生到了年纪退出卫生室后,执业证书到期或被收回,有的村民还是会找他们看病,老村医就会面临“无证行医”的风险。

方先生表示,乡村医生面临着一些尴尬的问题。第一是身份上的尴尬。村医在事业单位工作,但身份性质仍属于“农民”,不能完全当作事业人员管理。村医退休之后,难以解决后顾之忧。

第二,待遇方面,村医的补助较低,待遇不稳定,同时要承担交通、话费等成本支出。乡村医生作为个体,没法负债经营,仅靠领取补助难以生存,一些村医一边行医一边干农活才能维持生活开销。

第三,村医也要面临考核。但很多村医已经年长,知识储备和技术水平有限,再加上一些农村人口不多、存在“空巢”现象,有时考核标准对他们来说太复杂,繁琐的表格不仅一线工作人员难搞懂,卫健局工作人员也很头痛。

在这样的情况下,老村医退出卫生室后,或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。

“我们从出生到年老,始终离不开医生的保障。”在方先生看来,乡村医生在乡村医疗中扮演着“第一个守门人”的角色,方先生提出,希望能参照乡村教师的标准,核定编制,按事业人员的工资待遇给村医发放补贴,以稳定队伍、便于管理。

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,为引导和鼓励医学专业高校毕业生充实优化乡村医生队伍,2023年12月,国家卫健委等多部门联合印发《关于做好大学生乡村医生专项计划编制保障工作的通知》,明确各地按照大学生乡村医生专项计划招录的2023届高校毕业生,以及2020年以来通过“医学专业高校毕业生免试申请乡村医生执业注册政策”进入村卫生室工作的大学生,通过事业单位公开招聘,择优聘用为乡镇卫生院工作人员、在村卫生室工作,按程序给予事业编制保障。

据《宁波日报》2023年10月报道,余姚市招聘18名事业编村医,到对口的村卫生室上岗。“余姚乡村医生用人机制的改变,可以稳定村医队伍,提高村医整体素质,有助于破解村医后继乏人的难题。”浙江省卫健委基层卫生健康处有关负责人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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